
第Ⅱ篇第六十七章.
门扉被轻轻合上,将身后的战斗和碰撞声隔绝在外,白沃一时间仿佛从晨醒时分踏入日落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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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大好的天气,这个房间也被窗帘捂得严严实实,偶尔得见一寸光亮从缝隙中潜入。
借着这微弱的光,白沃不自觉压低了步子,缓缓朝着房间的正中央走去。
在门被关上的一刹那,房间内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也不知是阿垣替他隔去了声音,还是白戾特地为“母亲”修建的这一间隔音的房间。
落针可闻,白沃好似能听见自己忐忑的心跳。
他就这样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从他进门的那一刹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全都没了踪影。
此刻的他孤身一人,那个可以供他倚靠的肩膀现在与他尚有一墙之隔,可他不可能现在冲出去。
他不该这样懦弱。
但……
对于他来说,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和杀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透过微光,他看着距离自己不足五米的床上那规律起伏的棉被,床上的女子过于虚弱的呼吸好似一把把尖刀,随时都有可能朝他砍来。
轻启的狼吻将苦涩的空气吸入肺中,随之便开始不住地颤抖。
就在他再次鼓起勇气朝前迈出一步的时候,床上的人影却突然动了动,伴随着那白沃再熟悉不过的温柔言语,就这样闯进他的耳里,卸下了他身上的力道。
“小沃……是你吗……”
小白狼顿在了原地,双腿的肌肉紧绷,不知是该回应一声,还是赶忙躲藏起来。
沉默再次占据了房间,直到几秒钟后,白沃再也忍受不住自己紧绷的内心,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苦涩笑容,缓缓走到了床前。
“是……是我……母亲……”
小白狼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有些后悔这样贸然的举动,可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他微微抬头。
母亲的容颜相较于他们上一次见面要更加苍白瘦削,也许是已经差不多有一天时间,冰魄没有再从白岚的身上汲取生命力,也就没有办法再传递到“母亲”的身上,替她供养,但好在母亲现在的精神状况似乎还不错,不像前几日那般一直昏睡。
苦涩蔓延到了喉头,白沃有一些想哭,可白沃又是那么希望,此刻的“母亲”还处于昏迷之中,似乎这样,就能够稍微减缓他对自己所做之事的负罪感。
这张他曾在数千个梦中乞求见到的身影,如今被折磨成这副模样,怎么能让他不心痛呢?
白母使劲睁大着自己的眼睛,才在黑暗中勉强辨别出了白沃的身影,她微微一愣,随后试图坐起身来。
白沃见状,便赶忙上前去扶。
一双苍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带着他从小闻到大的那种专属于女性的沁香。
回忆涌上心头,白沃没有忍住,漏出了两滴眼泪,随后便被那只手掌拭去。
“哎呀……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哭了孩子……”
母亲的声音和爱抚要比想象中更加温柔,白沃哽咽着点了点头,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好像扑在面前这个女人的怀里痛快地哭一场。
哭他们短暂的相遇后便又是一次痛苦的“永别”。
哭他这一次要用自己的手亲手了解她。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低头,“母亲”胸前的那枚冰魄项链已经十分的黯淡了,如同闪烁的萤火一般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白沃知道,当光芒散去的时候,便是面前的人儿离去的时候。
母亲的手还在替他擦泪,白沃有些不忍地撇过头去,视线不由得看见了“母亲”手腕上左右各一只的双生手镯,像是由植物的藤蔓编织而成,带着鲜活的翠绿色。
“母亲的身体不好……不能陪你说太久的话……小沃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是不是你那国王父亲做了什么?”
白沃抬起头,对上母亲的目光时难免有些心虚。
但在这一刻,他还是希望白戾的形象在“母亲”的心中依然是那样伟岸。
“父亲对我很好……母亲不必担心……”
白沃不太会撒谎,但为了不让“母亲”难过,这几秒钟可谓是拼尽了他这一辈子的演技。
但……
“母亲”的嘴角却没了笑意,在白沃的眼中,反而再次涌上了难以抹去的悲痛。
就在白沃不知所措之际,“母亲”的一番话更是让白沃彻底失了分寸。
“其实……你并不是小沃对吧……”
白沃心中大惊。
苦涩的笑容堆积在那一张瘦削的面庞上,在阴暗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悲伤。
虚弱的气喘夹杂在语气中,明明是这样柔弱的语调,却抹除了白沃所有反驳的机会。
他的所有遮掩和心虚在一位母亲的眼中全都昭然若揭。
可预想中的责备和凉薄却并没有出现,眼前这位“陌生”的“母亲”反而伸出手来将白沃抱在了怀里。
尽管她并没有哭泣,但微弱的哽咽声依旧在白沃的耳畔。
“其实从我们见面的第一秒钟,当我看到你看向我的眼神时……我就知道……你们不一样……”
“我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我的小儿子……甚至为此冷落了年纪稍长的阿岚……却没成想……将小沃养成了那种嚣张跋扈的性格……”
“他的父亲经常忙于国事,在教导完阿岚战斗训练后哪有时间和精力抽空教育自己的小儿子……”
“我的身体不好,软绵绵的训诫在他的耳里都当做耳旁风,王子的身份更是加剧了他的骄纵……”
“是我不好……若是生下来没有给予他该有的教导……便不配做一名合格的母亲……”
话语间充满着的自责也唤回了白沃的意识,他吞了口口水,回抱了一下身前这位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样的一段话,无声的拥抱是他此刻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是啊……有哪一位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骨肉呢?只是这样诚心的对话,也让白沃被拆穿时的恐慌消减了大半。
白母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似乎白沃的拥抱像是一剂良药般,给她续了一大口气。
“阿岚战死沙场……希望他的灵魂能够回归精灵母树的怀抱……”
“可是小沃……”
“您的阿岚还没有死……您的小沃也是……”
白沃打断了她的话。
这是小白狼在聆听对方这样长久的吐露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白母的眼睛睁大了一瞬,他微微向后仰,有些迷茫地望着白沃那双坚定的眼神,片刻后自嘲般地笑了笑。
“孩子……你不用这样来宽慰我……”
很显然,她只认为这是白沃所撒下的一个善意的谎言。
白沃显得有些急。
“我没有骗您……”
“我……我确实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可……可是哥……白岚将军他真的没有死,只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下意识地隐瞒了白岚消失的真相,若是此刻“母亲”知晓了她能存活至今的缘由都是在吸自己亲生孩子的血,肯定会失控。
但再坚定的话语也没有真实性。
白沃深深看了一眼怀中的“母亲”。
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半天时间……”
“您给我半天的时间,我一定能将白岚将军带过来!”
白沃真诚的誓言仿佛真的触动了面前这位美丽却脆弱的女子,她眼中的迟疑在缓缓松动,即便身体被折磨得瘦削没有血色,那双灵动的,沾染了水雾的双眼,也几乎不会让人相信,她已经是两位成年了的孩子的母亲,反而像是一位充满着朝气的少女。
若是她的孩子们真的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啊……
珍珠似的眼泪顺着那张白皙的面庞流下。
可……
她脸上的悲伤也只是褪去了一瞬,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法抹去的苍白和无奈。
她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自从白沃踏进她房间门的那一刻,到现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是极限了。
“来不及了……”
她有些虚弱地瘫软在了白沃的肩膀上。
显然白沃并没有理解这一句话所代表的意义,直到他发现房间的四面墙壁开始缓缓散发出微光,淡蓝色的符文和咒语开始在上面显现时,才发觉了不对。
王宫的另一头,正在和龙老四战斗的白戾发现法阵被触动,脸上严谨的表情管理瞬间有一些失控。
有人已经闯入了王后的秘密寝殿。
其实在白沃踏进房门的那一刻法阵就应该发出提醒,只是被另一股力量给遏制住了。
这股力量的来源并不是龙垣,即便白戾立即知晓他们已经闯入了进去,他也有能力将对方拦在门外。
阻拦法阵的力量,是来自于王后。
那本就如同枯水潭一般的生命力也只够支撑这些时间。
白戾猛然回头朝着身后的墙壁看去,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几乎就要睁裂。
他的所有卫队已经全军覆没,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生死未卜,身上的贵族服饰也没了原本高贵威严的样貌,甚至就连他的身上和脸上,都挂了彩,反观对面那头黑色魔龙,也就只有鳞甲上有被附魔长剑烧灼过的痕迹。
白戾明白,那点伤害根本没被对方放在眼里。
甚至于里尔一直都在一旁看戏,没有丝毫参与进来的想法。
白戾手中的长剑猛然发出一道白光,他一套急速的剑舞刹那间削断了龙老四朝他袭来的前端龙爪。
被削去的部分掉落在地,化成一股黑烟。
这是这段短暂但可怕的战斗中他对龙老四唯一一次造成实质性伤害的时刻。
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让里尔心中隐隐有了不妙的感觉,只见下一秒,白戾用自己争取来的短暂片刻,取下了自己的王冠,硬生生捏碎在了手里。
那顶王冠,是一顶特殊的魔法道具。
龙老四表情微愣,他猛烈的攻势也让他和白戾之间的距离过于靠近,破碎的王冠迸发出的光亮瞬间将他笼罩了进去,魔能塑造而成的身体瞬间被消融了一大半。
那顶王冠,居然能对身为魔王分身的他造成这般大的伤害!
龙老四的身体瞬间犹豫一摊烂泥一般,在王宫大殿的红毯上扭曲变形,虽然杀不掉他,但恢复原貌尚且需要一段时间。
而王冠的碎片悬浮在空中,赫然形成一道传送门的模样。
远处的龙垣本尊脸色微变,这完全处于他的掌控之外,对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已经不言而喻。
他一个扫尾,直接将还在他身前苦苦支撑的阿晋拍开,巨大的力道直接将甲壳兽人庞大的体型击穿了王宫的墙壁,掉落在了后花园那松软的草坪之上。
龙垣往虚空一扯,面前房间的房门连同墙壁被他硬生生撕成碎片。
光亮打入昏暗的房间,透过灰尘,他看见了白沃那张不知所措的面庞。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白沃完全懵住,光亮令他暂时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可那站在光亮中的龙兽身影,是他再熟悉不过了的。
阿垣……他在做什么?
发生什么事情了?
无数个问题在白沃的脑海中回荡,他下意识地用手去遮挡直扑他面门的强光,也就没有发现,他抬起手来的那一瞬间,一道传送门赫然出现在了离他身前不到半米的距离。
闪着寒芒的剑刃从其中急速刺出,剑刃背后,是白戾那张狂怒扭曲的面孔。